曾经偶见传闻,直到今时才想起验证;尽管延迟,仍然充分理解了这部作品何以掀起热潮。
我也一样,看的时候难以自制,看完之后澎湃难止,为了安定胸中过满的心绪,抒写就成为了必要的事。
之所以如此令人盘桓难去,我想故事收束的方式是一大要因,我也是由此反复思量,而于我自有的关怀上归结安顿。
我认为这是一个多重的结构。
──避雷线──
最外显的是「梦」。
在我看来,陈小千与韩影帝是进入了共同的梦境。
陈小千昏睡入梦,尚夹带了丁点的意识,一定程度上清醒作梦;
韩影帝遭遇车祸,或许昏迷入梦,表层意识暂且休眠,梦中他即是韩爍。
肉身复苏,两人醒转,于是梦境中断,陈小千的意识吸纳梦境记忆复还,略带恍惚也能辨认整合;韩影帝若是自昏迷中恢复,认知重构也难免一时紊乱。
梦之于我是极端独特、极端重要的符码,是构成我的极关键的一块。我几乎夜夜有梦,也记下许许多多的梦。在梦里有时像演戏,以第一人称视角体验,有时像看戏,以观演的角度侧看一切,有时更同时兼具,既演也看;我也曾经清楚认知到自己在作梦乃至控制了梦的走向,也曾经从梦中梦醒来一瞬间无法分辨所在次元,也有过醒后仿佛自己一夜无眠看了彻夜电影的疲惫;一再进入同一个梦境自不待言,也有连续剧式的梦分集出现。
除了共通梦境我尚不曾经历以外,以我自身的作梦经验观之,陈小千与韩影帝的状态,是梦里梦外的状态。
我也有过孵梦成功的经验,也经常日思旋即夜梦。
陈小千昏睡之前,全神贯注于编写剧本;韩影帝车祸之前,也曾与陈小千研讨剧本。两人共同投注心力于剧本,因见解不同而论辩未休,如此情境之下,两人进入立基于剧本与彼此的梦中,本也自然,引发相通的梦境,亦难谓全然空幻。
梦会将记忆变形,好似旧曲新编,以貌同而又形异的样态展现,恰合于两人似在剧本里、却又不似原剧本的情境。
梦也会即刻摄取肉身感知,吸纳进梦里以幻化的样貌登场,因车祸而肺部受伤的韩影帝,变作遭剑穿刺肺部的韩爍,正如是。
梦中自身的消逝使肉身醒来,我也曾遇过,就好似潜在的精神不能承受、必须将之打断,好比韩爍的将亡使韩影帝与陈小千都被推出该次元外。
就好像按下了暂停键,梦里如何,除非重入同一个梦,否则肉身无从知晓。
我觉得这是另一个层次,关乎「次元」形态的探讨。
我曾看过一些故事,形容故事人物依附故事生灭,醒于故事开始之际、眠于故事终止之时,故事起点前与故事终点后,既无故事,便亦无人物。依这个观点,则故事里的韩爍始终是迸生于入赘进城的那一刻,其对于过往的一切记忆皆是「设定植入」,入赘进城前的故事没有被创造,次元不存在,人物也就不存在,没有小韩爍诞生至长成的时空,没有小韩爍;同样的,故事时空既在韩爍倒在台阶上终结,便也无所谓其后种种。
这个概念我固然觉得也有点意思,但我「相信」每一个次元,相信万物有灵。我的每一个梦之于我都是真实不虚的,我「相信」那是梦里的我的「真实经历」,是梦里的我的「记忆」的片段。我与梦里的我不在同一个次元,梦里的我是我亦非我,在我记录梦境时,也并不以「我」自称,而另有专属于梦中的我的姓名,在我作清醒梦时,还能与清醒的这个我的意识相互区辨。我「知道」梦是某种脑的作用,与我「相信」梦的真实,于我而言,两者同时并立,并无冲突。我认为「能信」是人所拥有的非凡的能力。
于是,花园城里的韩爍与陈芊芊,在韩爍倒在台阶上之后,怎么样了?我不能够不在意。对我而言,每一个平行时空都「存在」。
我会梦到相同的梦,我会梦到梦的延续,我也偶尔能控制梦。
于是我决定「相信」,陈小千最后修改的团圆剧本,就好似我的梦境纪录,是一度中断的次元的再延续。再次作梦,再次回到花园城,梦在清醒意识下被调整,陈芊芊或者祭天祈请或者其他因素,使韩爍不死,两人通达陈小千记下的甜美生活。我决定「相信」最后的树林拥抱,是故事的延续而非回顾。
尽管韩爍若确为陈芊芊挡剑而死,可谓是人生残酷荒谬的到位再现,乃至我也曾有过类似的创作;尽管在我的多重宇宙认知里,终究有一个宇宙里的韩爍会是这样终结生命,一如终究有一个次元里的韩爍因陈楚楚而亡,但我决定「相信」,我与陈小千所在的次元,连接着花园、玄虎城奇迹般幸福的次元。
另一个重要的构件是「创作」。
原先陈小千创造了一个宇宙,却不知晓宇宙实际运行的情形。她最初并未与人物共感,是以她可以一如天地不仁;但当她深入故事里,同理人物的悲喜,生命的残酷就不忍卒睹了起来,她也因而能够真正珍重起她的每一个人物。我认为这也就是为什么「能信」是伟大的,「能信」,即「能爱」,「信」与「爱」是同义异名。如果人们「不相信」女人或者男人的生命价值,人们就无法「爱」女人或男人,花园、玄虎城对男人、女人的态度即是如此;如果人们「相信」物品有灵魂,人们就会「爱」物。
陈小千的创作也唯有在她反复推敲人物心理后才鲜活了起来,她理解了人物的动机后才能掌握人物的行为模式,故事的脉络才有迹可循,人物才因而立体饱满。
韩影帝作为他者,对故事的解读不同于创作主体,评论反照創作者促使反思,作品于是可能更臻圆熟。
同时,韩影帝作为解释者、再创作者,也共同参与了故事的建构。陈小千与韩影帝变化的陈芊芊与韩爍恰似他们身份的象征,陈小千身为编剧,正像是既演又看的梦,她一边仿拟人物,一边尝试以旁观角度操控故事运转;而韩影帝身为演员,以他的方式表现着他所认知的人物行动,人物遂已不仅是编剧创作的模样,而是糅合的形貌。
陈小千「发现」韩爍并不真的心狠手辣,固然是她本未确实了解自己创造的是怎样的人物,也因为演员加入后,那就已不只是她设计出来的韩爍,而是添加了韩影帝灵魂的韩爍。
好似陈芊芊的形象因陈小千的解释而转化,韩爍成为爱上陈芊芊的情种,也是因韩影帝进入其中。
于是我觉得还可以再延伸一层隐喻,这段穿梭次元的故事,何妨视为一个华丽的包装,暗示着编剧陈小千与演员韩影帝在创作的过程中,不断深度交流,随着创作的逐步成形,他们的关系也一点一点建立、提升,至情愫滋生,而后正式肯认。
是以,无论在哪个次元里,他们都相识、相恋,而后相依相守。
人世固苦,但我「相信」快乐自造。
生命美好。如同我觉得我从未作过恶梦,不管我梦里有什么,我的梦都那么有趣。